她相信這一次,終於找到人生的真愛,就像電視上的年終大抽獎,最好的一定都留到最後才公佈。步履漫跚地走過四十年的風霜離亂,她決定要很努力地跨越過去的傷痛,要迎上前去,很勇敢地接受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每個女人都該有一次的。清晨在熟悉的鼾聲中醒來,然後不捨地輕輕,緩緩地挪開那環抱她的手,她要起身開始一天的瑣碎與忙碌。在他還貪睡賴床時,她已經預備好早餐;爲了他的高血壓,她今天說什麽都不准他吃培根肉。刷牙的時候,想起來得提醒他去買周末要出遊的釣竿,還有下班回家前到錄影帶店租她一直想看的那部影片。這些瑣碎的事啊,他是向來記不住的,這麽大的人了,還得有個人跟前跟後的收拾打點呢

   這樣的幸福,可以喚醒她被酒精和古科鹼麻痹了的生命,可以修復她被不同男人用金錢踐踏的羞愧感,可以讓她不再於夜半驚醒,因爲那個生她也毀了她的混蛋又潛入夢中攪擾她。

 這樣的幸福 ,讓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春暖花開。

 “爲什麽爲什麽 癌症這個時候來呢?上帝爲什麽這樣對我”我們坐在後院大樹蔭下玫瑰的男朋友特地為她架的雙人鞦韆椅上,她緊靠著我,淚眼婆娑地說著她的愛與夢想。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因爲我想她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說出與被了解她的憤怒,失落與哀傷。那以爲就要成就了的美好真實,竟如鏡花水月一般的虛幻。

 多年來,我的病人教會我什麽是陪伴與聆聽。我也曾真誠而急切地給與那些我以爲能立時舒緩病人的怒氣,止住他們哀傷的安慰,與鼓勵正面思考的話語。有一次,一個病人告訴我能不能陪他坐一會兒,他只想看看天空,看看花兒與飛鳥。我没有再多說什麽話,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當他偶爾囘頭看我時,用眼神與微笑囘應他。讓他知道,我並不局促也不匆忙,我很自在也很專注地在那個當下與他同在。二十分鐘過去後,他說,那真是美好的一刻。沒有人告訴他該怎麽往好處想,該從那裏找力量振作。他說,他有時替那些好心來探望他的人難過,因爲他們不知道該怎們安慰他,加油打氣的話一說完,就開始坐立不安。而他因不想讓這些人失望,也就不能真實的表達他起起伏伏的情緒和想法。他覺得越來越寂寞。

 玫瑰接受居家安寧療護已經四個多月,她依然極度恐懼,拒絕神職人員的探訪。昨天`,她的個案護士告訴我,玫瑰的病程快速惡化,已經進入72 小時瀕死階段。她希望我可以去見她最後一面。她因爲極度的呼吸困難,眉頭緊鎖非常焦躁不安。但是爲了保持最大的清醒程度,把握每一個還可以感覺的時刻,她拒絕個案護士建議的葯量。看到我帶來一束她最喜歡的粉紅玫瑰花,帶著氧氣罩,仍需費力吸氣的她微微的笑了。

他的男朋友,亞倫示意我到客廳去,想單獨與我說話。他們其實認識不久,大約在她診斷出末期肺腺癌的前五個月。亞倫把沒有固定居所的她接囘家照顧,不離不棄。他其實知道玫瑰的病程惡化的極爲迅速,但總是討價還價似的告訴我他覺得起碼也該渡完這個春天吧! 應該不是這個月吧!或者,還有幾個禮拜吧!期待我點頭同意他的預期。我不能給病人家屬虛假的希望,但是也必須溫柔的預備他們的心理步伐,不期望也不催促他們如何行走到接納的境地。

 今天我告訴亞倫,玫瑰很可能撐不過這個周末。這位開卡車的大嗓門司機先生低頭,靜默不語。他顫著手點燃一支香煙,透過裊繞的煙霧,我看見兩行靜靜流淌的淚水,和微微顫動的雙肩。我想起了那天玫瑰如何幸福地說著她的幸福。

 回到玫瑰的房間,她揮手示意我俯身靠近她,她微微的轉動臉頰,親吻我的頭髮。沉重的呼吸聲裏,吃力地透出一句“我們再相見嗎?”。

 那一瞬間我在心中默默的祈求上帝,雖然玫瑰的肉身即將消亡,希望她靈性的疼痛能夠得到撫慰,能夠與上帝和好。

 “是的,我們會再相見。”我慢慢地鬆開她的手,然後,在轉身離開前,我們用微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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