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看盡了死亡的幽暗與絕望,所以特別感動於生命的開展與成長。

最近我常常上facebook , 透過網絡靜靜的閲讀我學生們的近況。那是我離開臺灣以前,短暫四年的高中教師生涯裏,一段很特別的時光。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班級,從他們高一進校門到高三畢業,我擔任他們英文老師兼導師。

第一次在教室見面的時候沒有人理睬我,我就像一團人形空氣飄游在三五成群打牌,唱歌 隨意打鬧的學生之間客氣的自我介紹。接著我回到講臺上像演默劇一樣講解新生訓練的大綱。

後來,我就安安靜靜`的坐在講臺前看著那四十幾張稚氣未脫的臉龐,想象他們在升學主義至上的環境裏一樣被當成人形空氣的挫折,試著了解他們同樣美好,同樣希望獲得傾聽與關注的青春年華,如何成爲像演默劇般被削了音的苦悶的呐喊。同時,這麽靜靜的一坐,居然讓他們都囘到自己的位置上。我這才有機會仔細端詳這群又高又壯的孩子們,他們眼神中流露出的複雜情緒。對於這位在未來要陪伴他們三年的陌生人,我看見了他們的懷疑,敵意,冷漠和一種出於防衛的嘲笑。就像受了傷的小獅子,張牙舞爪的要靠近的人明白,不要想輕易的虜獲他們。

馴服他們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爲當受傷的生命對愛與善意既陌生又渴望的時候,就會不斷的試探再試探。在陪伴他們的三年中,我最大的挑戰除了是讓他們信任與接納我,更多的挫敗與淚水是因爲無法阻擋他們中的一些人仿效成人世界裏陷落的行爲傷害自己。好幾次送走那些提早踏出校門,並且很可能就會浮沉進社會邊緣的孩子,我總是在與他們握手或擁抱道別的時候,噙著眼淚叮嚀他們行路小心,圍牆外的世界並不如他們想象的自由與美好。看著他們最後的天真的背影,我縂想起自己的兄長。當年,他們同樣困惑又茫然地在殘破支離的家庭以外,奮不顧身的找尋溫暖,是否也曾有人在他們步入用眩惑迷彩裝點的荊棘園林之前,試著以愛叮囑他們 

後來,那些留了下來的,也並不容易。有時候,我在半夜會接到電話,問我,老師,我孩子兩天沒囘家了,他在你哪兒嗎?或者,在午間休息時,被站在一旁的啜泣聲喚醒,對我說,老師,我那個沒來怎麽辦?

在我教書生涯,唯二打過的兩個學生,是那種父母親說不動,罵不動,也打不動,或者不捨得說,不捨得罵,也不捨得打的孩子。在打他們之前,我心裏定意可能要丟工作的,但是在他們失控的混亂中,如果我不試著讓他們清醒,他們就快被退學了。這兩個孩子,人高馬大,手伸直的時候,都高過我的頭,打他們手心的時候,他們都笑了,我卻哭了。 我曾經那麽堅持,那麽自豪自己絕對不會打學生。 後來,這兩個孩子真的就沉靜了下來。同時,被我打的這件事,居然成爲他們在同學面前炫耀的驕傲。 

這麽多年過去了,今年他們突然在facebook 上像竹筍一樣的一個個的冒出來。當年那些常讓我夜半擔憂發愁,讓我淚眼模糊的孩子們,現在有些已經是人家的爸媽了! 看著他們開始有了家業婚姻,也懂得了當父母的歡樂憂愁,我的心裏就忍不住為生命感動讚嘆!  

記得在我剛進入安寧療護專業社工這個場域的頭一兩年,喜歡在家中的陽臺上种花。我知道自己並沒有綠手指,不是那種有蘭心巧思可以搭建出花園的人。開始拈花惹草,誠然是因爲想要讓自己在每天關照著生命凋亡的過程時,同樣也能感受生命開展的氣息。因爲愛而陪著憂傷的人一同憂傷時,同樣也能單純的因喜樂的事而喜樂。明白置身與這樣的工作場域,必須要有平衡的身心靈狀態,要有愛與滿足的源流傾注才能不耗損,不枯竭。只是後來,我在不經意之間慢慢的疏漏了這麽重要的心態,直到自己的愛枯竭了,直到自己疲憊不堪。  

我明白,愛,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就像十字架上的愛付出的是擔負衆生罪愆的黑暗與死亡。這樣的愛是何等的長濶高深,而蒙愛的我怎麽會讓自己愛到枯竭了呢? 

在我成長的過程裏,我建立最初與最重要的自我形象與認同的父母親,沒有能夠幫助我肯定自己的價值, 我因此自懂事以後三十多年的時間都在明裏或暗裏掙扎著自己的“不夠好”.總是擔心自己一定做的還不夠好,經常懷著愧疚感。就像一隻裝上強力電池的小白兔,如果沒有人讓它停下來,它就會一直打著懷中的鼓直到用完最後的一點電力。在我意識到自己這個生命傾向時,我的身心靈已經極度疲憊了。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發現自己必須建立一種愛的認知與習慣,一種與耶穌一同去愛的認知與習慣。在這種認知裏我可以看見也接受自己的有限,不再渴望得到認同也不用在意別人的期望。在這種習慣裏我可以單純的因爲愛的本身而愛,可以愛的純粹而滿足。 

所以我開始學著愛,和耶穌一同去愛人,也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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