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非常年輕,第一次經歷生命的愛戀時,曾經深深的被《詩經邶風 擊鼓篇》裏的兩行詩句觸動。

 死生契闊,與子成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對於那無論生死都不能改變的堅貞愛情,有著單純的嚮往和認定。後來雖然沒有能夠成就如詩句中的幸福,卻也沒有因此而懷疑這種雋永情感的可能性。 

在我所陪伴的病人中,我就曾多次見證了比死亡更堅強的終生盟約。在這種質地的愛情面前,死亡有時變得微不足道。 

老先生比爾因爲多年的心臟血管疾病送醫急救后,被醫師轉介到安寧療護接受居家照顧。在我第一次探訪老先生時,就注意到那有著花木扶疏流水小橋的精致院落;園裏幾株隨著時令的更替而隨時變換顔色的楓樹,將林園裝綴得極爲繽紛。屋内的陳設,從玄関一道木雕的屏風到廳堂墻上的藝術掛畵都看得出主人雅致的巧思,大氣卻不張揚。只是這寬敞的宅第因爲人煙單薄顯得有些清冷。

老先生是一位退休多年的大學教授,説話時有著一種溫文沉緩的氣質;雖然年過九旬,除了聽力稍差,思考與反應都還相當清晰敏銳。兩年前,他結縭六十五年的太太過世了,因爲捨不下與太太胼手胝足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家園,決定不理會在外州的兒孫們殷勤的勸誘,過起了一個人的黃昏生活。家境富裕的他,有一位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私人看護,負責為他料理三餐和整理家務。有時也聼一聼老先生重復訴説的陳年往事。兒孫們雖然沒能在身邊親力照料,卻也晨昏定省的以電話關注著老先生的生活起居。從看護那兒我得知老先生原有一些年歲相仿的舊識,不過近日已經少有他們的身影。

 第一次造訪時,因爲老先生的氣色虛弱,我只打算短暫停留做簡單的問候,不進行細節的探尋。不過老先生有著老派的紳士作風,他堅持請我幫他搖起電動的醫療床,調整到一個可以舒服的坐著談話的位置。並且將床頭的窗簾稍稍的打開,以便談話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見我。他對於沒能衣衫整齊的與我會晤感到抱歉。言談中,他稱呼我為陳小姐,很客氣的告訴我,他從來沒有和社工員打過交道,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不過請我不要客氣,有什麽需要知道的,直管發問。對於如此開敞的善意,我非常感激。由於在普羅大衆的觀感中,社工員經常是當個人和家庭產生了心理與社會功能問題時,才會接觸的角色。我曾因而被不明白安寧療護社工師工作内涵的病人與家屬,視爲要干預他們不欲人知的内在世界,而嚴厲的排拒在外。

 於是,我簡單的介紹了我的角色與功能,然後對著仔細聆聽的老先生說:最重要的,我並不是透過心理輔導幫助病人與家屬心安,而是透過傾聽與陪伴。 

臨走前老先生說她對中國人的姓氏感到興趣,想知道我的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我告訴他,是菜市場姓,也就是說如果你到菜市場去找我,當你一開口喊陳小姐,那肯定會有一大群人同時回頭,問你老先生,逛市場阿?買菜嗎?老先生笑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自從接受了安寧療護﹐老先生呼吸困難與心肌疼痛的症狀得到緩解﹐病情也隨之平穩。由於習慣了鰥居生活的清靜﹐初時對於團隊成員進進出出家裡所帶來生活步調上的改變﹐老先生有一些適應困難。為了不打擾他的作息﹐我和團隊開會協議﹐請大家儘量配合個案負責護士的時間進行探訪。除了護士助理必須每兩天為病人洗澡之外﹐其他成員包括醫生﹐神職人員﹐義工﹐營養師和我自己﹐則請分別按照病人的體力與需要和護士或護士助理安排共同探訪。儘管有些不方便﹐但是團隊成員都相當樂意配合﹐因為了解這樣安排的必要。 

居家安寧療護讓病人與家屬不必待在冰冷的醫院病房﹐也不必勉強的隔著病床簾幕和陌生人分享秘密。只是要開放家門﹐讓一群不太熟悉的人進出﹐可能會感到有些冒險和不安。這樣人性化的臨終照顧﹐它首先要通過的也是人性中關於”信任“的測試。因為開放的不只是一道保護身家財產的門﹐也包含了個人與家庭的家居隱私﹐有時甚至是內心幽暗角落裡的喜怒哀樂和七情六慾。

信任感需要時間的累積﹐團隊的成員明白我們必須耐心的等待。負責幫老先生洗澡的護士助理 喬治是一位非裔美國人﹐他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安寧工作員。他整齊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他和四個青少年子女與太太的全家福照片﹐是那種在辛苦的生存環境中勤奮踏實地盡自己的本份﹐然後努力的把三餐帶回家的男人。他對人恭敬卻不卑微﹐我喜歡他樂天幽默的性格﹐還有他笑的時候那種發自肺腑真誠的笑聲。我從不少病人和家屬那裡聽到他們對他的稱讚﹐他讓人覺得安心﹐因為他是真的喜歡他所做
的事﹐而不只當成一份職業。

有一回和喬治一同探訪老先生,剛好他的私人看護臨時有事短暫外出﹐而喬治又需要有人協助﹐在徵得老先生同意後﹐我進到浴室幫忙。老先生很客氣地向我道歉,直說很不好意思讓我得這樣地幫他。等到喬治開始替他洗澡時﹐我退出浴室坐在房間﹐以備隨時的需要。

聽著喬治與老先生的閒談﹐我感到很溫暖﹐那是一種跨越種族與身份地位﹐只有平等與單純的信賴能達到的生命分享。老先生像個小孩兒一樣﹐非常自在的享受著洗澡的樂趣﹔他回憶起小時候父親幫他洗澡的時候﹐愛玩的他總是和父親打水仗﹐一趟澡洗下來浴缸裡的水已浸濕了父母親房裡的地毯﹐常惹得父親挨母親的罵。 喬治 也提到自己和兄弟在浴室打架被母親扭著耳朵分別綁在兩棵大樹下﹐卻還是不停的互扮鬼臉﹐作勢拳打腳踢﹐惹得兩兄弟到後來笑得在地上抱著打滾。 

我聽著老先生自然開懷的笑聲﹐也聽著喬治幽默風趣的語調﹐覺得這一刻真是美好。這就是安寧療護裡的陪伴。

老先生可以卸下尊嚴的牽絆﹐再一次如同嬰孩兒般的依賴與信任一個人﹐那麼這個人在執行如此親近的行動時所獻上的必然不會只是職業機械性的雙手﹐而是讓病人不感到尊嚴受損的體貼﹐以及能平靜不荒張的聆聽病人拆除心防後的分享。我常常覺的護士助理所執行的工作需要有相當堅持的愛與溫柔﹐因為他們雙手所傳遞出去的接納與憐惜﹐病人依然可以敏銳地感受﹐可以知道自己逐漸毀朽的身體仍被關愛與顧惜。

可能因為洗了一個快樂的澡﹐老先生看起來神清氣爽。喬治離去後我們一起來到庭院裡﹐享受著秋末上分的下午﹐有微風吹拂的溫暖舒暢。“ goodnight sweetheart,till we meet tomorrow...... ”坐在涼椅上﹐他突然哼起了一句不成調的歌曲。 

我想不起歌詞了......啊...goodnight sweetheart, till we meet tomorrow......”他似乎對於記不起接下來的歌詞感到有一些懊惱。平常﹐我可能會為了安慰老邁的病人﹐因逐漸消失記憶而無法完整表達自己所產生的沮喪﹐而試著轉移話題。不過我隱約的感覺到這首老先生唱不完的歌也許有一些特別的意義。

你喜歡唱歌嗎﹖” 我試著找一個可以往下探詢的線索。

不﹐我喜歡跳舞。在我年輕的時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怎麼回事﹐我最近一直想起這首歌......”

我很喜歡唱歌﹐有一些歌會讓我特別想起一些人或一些事...你唱的這首歌﹐它是不是也讓你想起了什麼人或什麼事﹖”

老先生側頭看了我一下﹐嘴角微微上揚﹐輕輕的點點頭﹐然後將身體緩緩向後仰。

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在家鄉認識了我的太太茹比﹐你知道嗎﹐她就如同她名字的意義-紅寶石一樣的美麗。在我們正開始戀愛的時候﹐我被徵召到離家兩個多小時路程的軍營服役。老天爺!你知道這有多麼困難嗎...“看著眼神發亮的老先生﹐我微笑﹐安靜的點頭。

我想盡辦法請長官分散我的假期﹐讓我每個月儘量可以有一天的假。每回放假﹐從一早踏出軍營到晚上報到點名﹐我大約有十二個小時的時間﹐但是扣掉交通往返時間﹐只剩下六個多小時。我和茹比總是約在一家有舞池和小酒吧的餐廳見面﹐我們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我們是餐廳的熟客﹐老闆也不會來打擾我們。常常我們就這樣忘了時間﹐忘了全世界...“

 老先生的眼神飄浮的好遠﹐此刻的他仿彿真的忘了全世界。 

直到晚間餐館關門前﹐我們聽到了固定的最後一首華爾茲舞曲響起﹐才知道又是得說再見的時候了。我和茹比總是最後離開的客人﹐那時空曠的舞池只剩我們兩人﹐而那首舞曲就好像是專門為我們播放的一樣。”goodnight sweetheart, till we meet tomorrow...goodnight sweetheart... 他依然反複不成調的哼唱著。

與老先生一同進入了他珍藏的回憶﹐我仿彿成為酒吧老闆之外﹐另一位當時在場的見證人...看著他們相互依偎的戀人行影﹐踩著最後一首華爾茲舞曲裡的纏綿步履。

隨著冬天的到來﹐老先生的病情也逐漸的加快。在我拜訪他時﹐常常是他話說了一半﹐而我以為他睡著了﹐正要輕輕的收回被他握著的手﹐他便醒了過來﹐好像剛剛打盹的那一刻並不存在。斷斷續續的對話中﹐老先生很清楚自己體力與意識上的變化代表的意義﹐但是情緒卻始終平穩﹐不見他有什麼不捨與掙扎。只有一次﹐他說﹐活著唯一的好處是在夢裡偶爾還能與他的紅寶石相聚﹐倘若死了﹐他就不知道兩人是否能再見面。偶爾﹐他會對我重複說著他和太太美好的過往﹐特別是那首唱不成調的”goodnight sweetheart“。 

什麼樣的愛情可以讓逼近中的死亡如同幻影﹐而已經消逝的繾綣影像卻成為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真實﹖我決定要找出那首不知名的歌。或許﹐在他越來越長的睡眠中﹐可以有機會與他的太太在夢中再一次相擁著跳一段舞。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請同事和朋友幫我向他們的父母或祖父母打聽是否有人聽過這首歌。終於﹐有一位同事告訴我﹐在市區第八街上﹐好像有一間很特別的商店﹐專門賣二手的雜誌﹐錄影帶和唱片﹐不過沒有詳細的地址。我於是興沖沖的開車前往﹐但是來回繞了好幾趟卻始終找不著。 

後來開車經過一面老式招牌﹐上頭寫著我不認識的英文字﹐我想這不一定就是那家二手商店﹐而這我看不懂的字也許是這些從事音樂和藝術工作者的創意。我快步走進這家店﹐一看見女店員便很好奇的問她﹐外面那個創意招牌上的英文字是什麼意
思。女店員告訴我那不是英文字是個法文字﹐意思是”愛“.
哦﹐是法文字...好吧! 我其實是想找一首很老的英文歌﹐歌名不詳﹐但是裡面有一詞段歌詞是“goodnight sweetheart, till we meet tomorrow ”﹐你能幫我找找看嗎﹖“

很抱歉﹐小姐﹐我們這裡沒有賣二手音樂商品﹐你找的那家商店在下一個巷口轉彎 再走五十公尺左右。“她很友善的指示我。謝過了女店員後﹐我一回頭才看見遠遠的牆壁上好像張貼了幾張女明星的清涼海報﹐走近商品陳列櫃一看﹐發現這是一家成人商品專賣店﹔同時﹐我才注意到﹐除了女店員之外﹐我是裡頭唯一的女性顧客。

 那天當我走出了掛著法文字”愛“的那家商店時﹐我的頭低得像是在找尋遺失的百元大鈔。 

後來在二手商店發現有好多首老歌都叫做“goodnight sweetheart ”﹐因為無法確知歌曲的主唱人和發行年份﹐我買了商店內保存最早的﹐在1950 年代發行的那一張。我並沒有告訴老先生我在為他尋找那首歌﹐因為不確定能否達成他的期盼﹐不能因此為他製造了無法完成願望的遺憾。帶著找到的那卷錄音帶﹐我很高興地來到他家﹐告訴他﹐我找到了一首很好聽的歌與他分享。播放音樂的時候﹐我摒氣凝神地看著老先生的表情﹐希望可以從他嘴角揚起的微笑﹐確認這就是那首在午夜夢迴時牽絆著他的“ goodnight sweetheart”。

聽完那首歌之後﹐老先生睜開眼睛看看我﹐然後他的嘴角真的揚起了微笑。我忍著心中的激動﹐等他先開口說話。

謝謝你﹐白蘭琪﹐﹐雖然不是這首歌﹐不過沒關係﹐真的非常謝謝你﹐白蘭琪。”

我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濕熱﹐不過﹐我還是抑制住就要湧出的淚水。

 隔年的一月﹐由於老先生已經愈來愈虛弱﹐大部份的時間都得要戴著氧氣罩﹐睡眠時間也增加到近20小時。除了護士和護士助理之外﹐家屬要求其他人都只依據病人需要進行不定期的探訪﹐而老先生希望我仍然能繼續每週去看他。私人看護告訴我﹐老先生醒著的時候﹐開始會出現自言自語的狀況﹐擔心是不是藥物劑量不當造成的影響 。

看護是一位拉丁裔的中年婦女﹐因為她的認真負責﹐久病的老先生家裡﹐不僅纖塵不染﹐而且病榻上幾乎沒有病體的氣味。獨自伴護病人是一份不簡單的工作﹐其中最大的壓力來源通常是擔心病人用藥的管理。特別是安寧療護的病人﹐經常需要使用管制藥品﹐比如麻啡﹐來控制疼痛和幫助病人放鬆。一般人對於這種在社會新聞裡才會聽到的藥物﹐自然有一種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恐懼。於是安慰她﹐我們機構裡的醫生都獲得美國安寧緩和療護疼痛控制證照﹐他們開給病人的藥物相當安全。同時我也為她作心理預備﹐告知她一些末期病人可能出現的各種症狀。

老先生清醒的時間愈來愈短﹐我的探訪常常開始於簡短的兩三句問候﹐接著就坐在病床旁﹐握著他的手﹐安安靜靜的陪伴。有時﹐看似睡著的他﹐手會突然的用力一握﹐我就會輕輕的對他說“我還在這裡﹐沒走。”

 有一次我來到他的病床前﹐他正好在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告訴我﹐剛剛他的太太就坐在他的旁邊﹐我問他們都談了什麼﹐老先生說“我們得整理皮箱﹐我們要去旅行了”。

多次聽到瀕臨死亡的病人描訴他們逝去的家人來訪﹐對於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我寧願謙卑的看成是靈魂的秘密與恩典﹐而不是藥物所造成的精神症狀。

 感覺到了時間的有限﹐我決定求助於我所不熟悉的電腦。當天回到家後﹐我開始上網搜尋所有歌詞裡有著“goodnight sweetheart ”的歌曲。過濾掉歌詞看來太現代的﹐歌曲節奏太輕快的和首次發行晚於1950年份的﹐幾個小時後﹐終於有一首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些著名的老歌手﹐像迪恩馬丁﹐康尼法蘭西絲 等都詮釋過這首歌﹔整體音樂的感覺裡 有一種似播放黑膠唱片時特有的抒緩韻味。對照老先生和唱過這首歌的老歌星們的出生年份後﹐我決定下載在1931年﹐由羅斯克倫布 (Russ  columbo)  所表演的版本。

   Goodnight sweeetheart, till we meet tomorrow,  Goodnight sweetheart, sleep will vanish sorrow.

   Tears and parting may make us forlorn,  But with the dawn, a new day is born.

  Good night sweetheart, though I'am not beside you. Goodnight sweetheart,still my love will guide you,

  Dreams will enfold you,in each one I'll hold you.  Goodnight sweetheart, goodnight. 

  The day is over,  A dream in dreamland, like you and me.  How happy I would be, live with a dream forever.

   Goodnight sweetheart,still my love will guide you,dreams will enfold you,in each one I'll hold you.

  Goodnight sweetheart, goodnight...

  隔了一個週末﹐我再一次帶著錄音帶前去探訪老先生。一進門﹐看護就很高興的告訴我﹐老先生今天的精神出奇的好﹐已經不怎麼進食的他﹐今天早上竟然暍了半杯果汁 和吃了一片土司。同時﹐住在外州的兒孫們﹐也在今晚會陸續到達。

 你來了﹐坐吧。”老先生示意讓我靠近他的病床坐下。我看見床上有一疊相簿和攤開的金邊眼鏡。細心的喬治剛為他擦完澡並梳理了頭髮﹐他看起來精神的確不錯。

  ”今天突然很想看看這些老相片...好多事都不記得了。“ 他拿了一本給我讓我陪他一起看﹐一邊跟我介紹裡面的人物﹔有時會停在一張相片前很久﹐捨不得翻到下一頁。而我邊陪他看相片﹐心裡卻邊掙扎﹐反複思量著該不該再請他聽一下我找到的那首歌﹐擔心如果仍然不是的話﹐他可能會很難過。

比爾先生...你聽過' 羅斯克倫布' 這個人嗎﹖“ 我小心的打探著。

羅斯克倫布...我不知道。如果曾經認識﹐可能也不太記得了。“ 他搖搖頭。

他是早期的名歌手﹐我發現他在網路上有一首很有名的歌...巧得很﹐歌名就叫做 Goodnight sweetheart "...也許不是你想的那一首...不過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放給你聽。"非常忐忑 地﹐我終於把一句話說完。

 老先生還是微笑地看著我﹐點點頭。我替他戴上耳機﹐按下按鈕讓音樂開始後﹐便低頭翻看一疊相片。整首歌不到4分鐘﹐但是在這個時候﹐4分鐘卻令我覺得好久。

 ”請再播放一次。”老先生依然閉著雙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照著他的要求﹐將錄音帶重複播放了一次。

 然後...然後﹐我聽到老先生斷斷續續唱起了“ The day is over...A dream in dreamland, like you and me.  How happy I would be, live with a dream forever...goodnight sweetheart...Goodnight..."  

我緩緩臺起頭﹐看見﹐一滴淚珠輕輕地滑下他的臉頰。 

兩天後﹐老先生在家人的環伺下過逝了。接到家屬通知後﹐我和護士及 喬治在半個小時內相繼趕到。宣告了死亡時間後﹐我接著幫護士和喬治清洗遺體和整理遺容﹔他看起來相當平靜﹐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老先生的女兒拿著那一卷錄音帶進到房裡來﹐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在我離去前﹐她又播放了一次那首歌。我望著梳妝臺上一張泛黃的結婚照﹐回想起他告訴我的﹐關於他和他的紅寶石之間的愛情...我仿彿﹐看見了比爾先生和他的太太在舞池裡深情相擁的身影。

而這一次﹐他們終於可以不必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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